苏杳镜收敛了错愕的表情,淡淡的心思在心间一转,随即消逝。
谢安懿见谢菱似乎对这桩怪事颇为感兴趣,便又搜刮着肚皮,想要找出一些与那平远王世子相关的事情当做趣闻,说与谢菱听。
结果刚多说了两句,就见妹妹玩着绳结,似娇似疑惑地瞥他一眼,软绵绵地开口说:“哥哥为什么老是絮叨着一个外人,我不大想听到这个平远王世子的名字。”
谢安懿赶紧闭嘴,妹妹一个眼神,什么黎夺锦,都被他完完全全地抛到了脑后,妹妹不想听的东西,自然是没有价值的东西。
他又绞尽脑汁地想着别的话题,谢菱却主动道:“昨日是我不该对哥哥发火,这几日我有些心浮气躁,做事时时失了分寸,哥哥不要当真,什么赔礼,都是不必的,我该请哥哥不要见怪才是。”
谢安懿心道,他没有见怪,反而觉得妹妹昨日发脾气的样子又娇又可爱,回去后还时常想起,心中却一点也没有觉得不愉快,甚至希望妹妹多朝他发火几次。
但对着此刻乖巧的妹妹,他自然不能这么说。
从前是他忽略了花菱,现在他想当真正能照顾花菱的哥哥,让花菱如同幼时一般敬仰依赖自己。
谢菱只当对方是要完成父亲派出的任务,十分配合迁就地又与他说了好一会儿话,期间有问有答,有说有笑,以示自己的身体状态已经大好了,可以让谢安懿去向父亲回禀。
到用晚饭时,谢安懿才起身离开,嘴角挂着欣然笑意。
出院子时,谢安懿撞见了二妹妹谢华浓。
傍晚,晚霞烂漫地绵延在天际,谢华浓站在晚霞之中,清冷夹掺在热烈之中,相得益彰。
她盯着谢安懿从谢菱的院中走出,面色不善。
谢安懿却偏要朝她面前走去,手里展开折扇摇着,状似无意地在谢华浓面前停下,一手背在身后,仰头看着天边的晚霞,语气好似寒暄:“哎呀,时日真短,我方才去找三妹畅谈时,还天光大好,这一出来,怎么就快要黄昏了呢。”
谢安懿说着,还侧了侧身,对身旁的芦舟问道:“方才三妹见到我,是不是很高兴?”
芦舟会意,低着头配合答道:“确实,三姑娘说了,您去探望后,她身子都轻快不少呢。”
谢安懿唇边的笑意愈深,摇了摇扇子,眼风很是愉悦地一下一下朝谢华浓那边飞去,无一不彰显着得胜般的骄傲。
谢华浓冷冷瞅他一眼,并不甘示弱,叫来身旁的幼竹,询问道:“今日你说花菱胃口不佳,过了午时才想着用饭,想是小厨房的菜不新鲜了,不合她的胃口。后来我令你送去的那道花炊小肘、还有那道鹌子羹,她可喜欢?”
幼竹福了福身,答道:“喜欢,三姑娘很喜欢,奴婢问过了环生,三姑娘都用得干干净净,还有姑娘您送去的饴糖,三姑娘也很喜欢,时常要拿一块含在嘴边呢。”
谢华浓也勾起一丝笑意,目光柔和了一下,才看向谢安懿道:“大哥,你若真心要关心花菱,就不要弄那些没用的。你连花菱的性子都不晓得,你说的那些,定是花菱对你报喜不报忧,好叫你去父亲面前交差。大哥,你连这都看不破,照顾华菱的事,还是交给我就好。”
谢安懿闻言怒瞪双眸,胸腹呼哧呼哧起伏,谢华浓亦毫不退让,姿态端方地与他对峙。
两人伫立许久,各自哼的一声,不欢而散。
谢菱倒不知这两人的争执,谢安懿离去后没多久,门外小厮捧来一物,说不知是大公子临走时落下的,还是三姑娘忘在门口的,总之给她送了过来。
谢菱接过来一看,那是一个形状圆润可爱的金包。
过年时常用金包哄小孩子高兴,但那都是用红纸制成,里面装些许银钱,这个却是用金箔制成,实实在在的金包。
而且,它用的是金箔,却还精巧地照着普通的金包做了开缝,谢菱捏了一下,里边似乎还装着东西。
她打开金包,手指刚探进去,触到熟悉的纸张触感,眼睫颤了颤。
她没有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,而是直接将金包收好,对那小厮道:“是我无意间遗漏的,辛苦你找回了。”
小厮连道不敢,领完赏,退了出去。
谢菱来到空无一人处,揭开金包,拿出里面的东西。
一只浅粉色纸鹤。
她深吸一口气,将纸鹤须须展开。
早上,她放在窗外被人取走的那只纸鹤上,一左一右两边翅膀里,她藏了两句话。
一句是,“你是谁?”
另一句是,“为什么恐吓我?”
现在,她收到的这只纸鹤里,左边写着【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】,右边写着,【你吓到了?对不起,我不想这样。】
谢菱刚刚松了口气。
这人应该还有些良知,起码知道不能随便吓人。
可等她将纸鹤拆开,才发现腹部还藏了一句。
【但是,你被吓到的模样一定很可爱。】
谢菱差点咬了舌头。
变态果然是变态!
谢菱水润润的小鹿眼朝下一瞥,忍着气,仔仔细细又将那几句话再看了一遍。
对于他的身份,依旧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线索。
但是,他好像对她的想法和反应特别好奇。
像是在做什么审慎的研究,必须了解到细枝末节。
谢菱有种错觉。
仿佛她是一只埋头逃窜的猎物,而对方是高高在上,噙着笑,时不时拨弄她两下的捕猎者。
他纵容着猎物,虽然牢牢将她控制在掌控范围内,却没有伸出爪牙,暂时不打算伤她。
他说过,他言出必行。
谢菱大着胆子,又写了一张字条。
她用娟秀小楷,在纸上写:你找我到底要做什么?
然后折成外表看不出来字迹的纸鹤,照样放在窗台上。
暮色四合,周围没有可疑的影迹。
谢菱刻意开着窗,坐在了一个从窗外看不见、却能从里面看到窗台的角度,一边略微焦躁地翻着书,一边注意着窗台的动静。
偶尔风过窗响,谢菱都会抬头看一眼。
却也如同昨晚一样,什么痕迹都没抓到。
她等着等着,不由得焦躁起来。
甚至有些后悔,她难道真是傻了不成,怎么陪着那人玩这样无聊的把戏。
谢菱扔下书起身,想要去拿回那只白纸鹤销毁。
她从窗台取下,拿到手里,却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。
谢菱顿了顿,将纸鹤展开,里面空空如也,并无字迹。
从那折痕来看,也并不是她惯用的手法。
纸鹤被调换了。
就在她面前。
她的苦心积虑果然又成了竹篮打水!
谢菱恨恨,她觉得自己好像关在笼中而不自知的兔子,自以为聪明,其实被更为技高一筹的人耍弄得团团转。
因为见识了那人的手段,谢菱没有再叫院里的下人熬夜守门,干脆如同往常,到点便洗漱睡觉。
谢菱素来怕热,榻上铺的竹席,根根竹骨润滑冰凉,又穿一身纱质小衣,贴肉趴在床榻上,如贪甜而趴在糖泉边睡着的猫。
夜晚风凉,谢菱在梦中受冻了好几回,正隐隐觉得委屈,却又睡梦正酣,醒不过来,只将自己迷迷糊糊蜷作一团。
不知什么时候,身上一暖,恰到好处的温度将她包裹起来,梦中恼人的寒意顿时被驱散。
谢菱快乐地睡了一会儿,突然不知怎么的,就醒了。
深夜的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清露的寒凉气息,有丝沁人心脾的冷冽香味。
她脑袋忽然之间很清醒。
先摸了摸身上的薄毯,发现掖得严严实实,不大像她自己的手法。
接着察觉到脸上有什么东西在晃动,伸手摸下来,是一张信笺。
原来是她睡觉时乱滚,脸压到了信纸,压久了,就贴到了脸上。
谢菱拿着那张信纸,打了一个哆嗦。
她不由得屏住呼吸,周围静悄悄的,除了她以外,没有活物的踪迹。
谢菱咽了咽口水,小心地扯住床帐,拉开一条缝,探出眼睛,左右看了看。
什么也看不着,她又迅速地伸出手,做贼一般拿过桌上的灯盏,偷偷摸摸地在帐子内点燃。
借着灯盏的光,她把那张信笺移到了烛火下。
浅粉色的信纸,被烛光映照成了一种暖橘色。
上面的字迹倒是没变。
他先写了一句,【我想做的事,你不会应允。】
【继续和我回信,好吗?你愿意的话,说什么都可以。今日收到你的回信是我人生中发生过的最好的事,我第一次相信神明眷顾的说法。】
谢菱手晃了晃,把灯盏给打翻在床上,好险没将床帐烧着。
她困惑地皱了皱眉。
到底是什么事?什么叫她不会应允。
为什么在他的语气中,她不是那只被猫抓的老鼠,反而像是某种高高在上的存在?
人生中最好的事……
有这么严重吗?
谢菱咬了咬唇,将信纸撕碎,扔进锦囊里。
想了半天,终究睡不着,谢菱翻身爬起来,重新写了一张字条。
——“我从没有私自见过外男,我与你应当素不相识,我哪里招惹了你?我会改掉的,你不要再纠缠我了。”
写完后,她将字条叠成小船,挂到窗外梁上,伸手拉上窗。
翌日清晨,同样的位置,挂着一只浅粉色的小船。
在风中晃晃悠悠,模样还颇为可爱。
但谢菱却喜欢不起来。
她趁着没人扯下小船,里面是已经熟悉的字迹。
【不是你的错。是我惊扰了你。】
谢菱咬了咬唇。
【我只会给你写信,不会扰乱你的生活。】
【你不高兴,可以不看。但是你若还能给我叠小船,或者小鹤,我会很宝贝的。就如同我在梦中宝贝你那样。】
……什么梦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