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他说什么宝贝之类的话,谢菱不肯再叠纸鹤纸船,提笔唰唰写下“不要随便做奇怪的梦,你究竟是谁”,折成一个鼓鼓的小五角星,扔在了窗沿上。
这枚五角星被送到男人案前时,男人愣了一下。
被苛杂繁琐的事务烦扰得紧蹙起的眉心,也舒展开来,不知想到什么,竟忍不住大笑出声。
他伸出大手,让那枚小巧的星星躺在手中滚来滚去,好奇地观察了好一会儿,才找到了拆开的窍门。
他沉凝一瞬,竟然舍不得把这有趣的小玩意拆开,但想知道里面内容的鼓噪情绪终究更为强烈,骨节分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拉开纸条的一头,胖嘟嘟的小星星便一路滚开,露出里面的字迹。
男人用指腹一个字一个字抚触过去,看了许久。
然后略作思考,按照折痕将纸星星复原,从桌下最机要的位置,取出一个通体翡翠打造的盒子,将纸星星放了进去。
那盒子里,除去一个胖嘟嘟的星星,还有两只纸鹤,一只小船,挤挤挨挨地靠在一处,被翡翠透亮的光釉上一层好看的色泽。
清晨,天气极好,虽是暑日,风里却十分清凉,谢菱搬了把椅子,坐在廊下吹风。
谢菱惦记着先前环生说过的,天子邀请簪缨家族子女一同前往鹿霞山赏景的事。
谢菱心道,这应当是与三皇子岑冥翳发展情节的好机会,她须得好好准备一下。
谢菱在脑海中呼唤两声,召出多日未见的系统。
谢菱托腮,在脑内对系统说:“系统,这周的免费道具我还没兑换呢,我现在要兑换一个。”
“确认宿主身份:小美人鱼,苏杳镜。好的,请问宿主需要什么?”
一块面板在苏杳镜面前拉开,苏杳镜熟练地挑挑选选,找到了一瓶药剂。
这瓶药的下方标记着名字——木偶剂。
同时有一行小字说明着用法和用处:在宿主需要使用替身时,在意念中“饮下”此药剂即可生效。生效范围以事件为基准,消耗品。*注意,使用时宿主必须在同一个场景。
意思就是,苏杳镜喝下这瓶药之后,就会出现一个木偶替身。
这个替身可以在现实中代替苏杳镜存在,而苏杳镜本人则会随机变成在场的任何一个物体。
在生效期间,情节内的任何效果都会发生在木偶替身上,并不会发生在苏杳镜身上。
比如说,如果有一个情节需要苏杳镜溺水差点死掉,苏杳镜就可以饮下木偶剂,这时,木偶替身会变成苏杳镜的模样,甚至会按照苏杳镜设定的习惯挣扎呼救,而苏杳镜则可以变成岸边的一块石头,或者一片柳叶,总之,免得自己去受苦。
等待角色脱离溺水情节、转危为安后,这个情节就结束了,木偶替身自动消失,苏杳镜则又会自动回归原位,继续扮演书中的角色,不会被人看出任何的破绽。
但是这个替身不能离开苏杳镜单独存在,也就是说,就算是使用了木偶替身,苏杳镜也必须在场,亲眼看着这一切情节发生,区别只不过是这些痛楚和感受并不会真实地落在苏杳镜身上而已。
在前几个世界里,苏杳镜已经用过很多次木偶剂,因此使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。
可惜的就是它是消耗品,也就是一瓶只能用一次,所以还是得谨慎使用。
苏杳镜已经打定主意要趁着这一次加快与岑冥翳的发展进度,说不定就要用上木偶剂,因此提前兑换,以防万一。
系统给的东西存放也十分方便,都是在意识海里,想用时,只需一个转念,便可以使用。
苏杳镜这边刚兑换完,就听见一声清脆愉悦的招呼。
“姑娘!你看这是什么?”
环生满眼带笑,双手提着一个大筐。
那筐大得她都差点拿不下,不得不靠在身侧,一边用身体抵着,一边艰难地往前走。
谢菱回神,忙奔过去看,瞪大了眼睛:“杨桃!”
只见那筐里装满了黄澄澄的杨桃,一个个又大又饱满,看起来鲜嫩多汁,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一般。
环生笑得开怀,一脸捡了便宜般的得意:“今个儿天好,方才我想着出去转一圈,寻几个卖纸鸢的带回来给姑娘玩耍,结果刚出侧门,就见一个小贩挑着筐,在路边走不动了,求着我把这一筐子都买回来,价钱特别低。”
环生伸手在筐里拨弄了几下,捧起杨桃给谢菱看:“姑娘你看,多好的果子,这东西这个时节还出得不多,想买都难买到,姑娘馋吗?”
谢菱的目光不由自主跟着环生手里的杨桃转来转去,咽了咽口水,虽然有些不好意思,觉得环生把她当小孩子看,一会儿给她买纸鸢,一会儿给她买吃的,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。
环生笑得更高兴了,赶紧道:“那姑娘稍等一会儿,我去洗洗,切好了用井水镇一下,冰凉凉的,更好吃!”
谢菱咽口水的频率更快,殷殷点头说:“好,你去,你去。”
因这一筐子杨桃很多,谢菱让环生多洗一些,让院子里的人都尝尝,还叫了另外几个婢女一同去帮忙洗。
把硬边去了切成片,拿盘子盛了出来,众人围在一起吃杨桃,这果子不仅外表看起来好看,味道也又酸又甜,十分爽口。
院子里一派其乐融融。有人说,这杨桃可以削皮取籽,压成汁喝,谢菱便记下来,要她照做,送一些去给二姐姐。小六子又说,可以用白糖翻炒炸制,做成拔丝杨桃,更好吃,谢菱便赶紧要他有空时做一些,送去给大哥哥,总之,把这一筐子杨桃安排得妥妥当当。
谢菱偏爱酸甜之物,因此吃得停不下来,又伸手去取时,只觉切成片的杨桃胖墩墩的,像一堆十分可爱的五角星。
忽然联想到什么,谢菱突然“啊”的一声,捉着环生问:“那个筐子呢?”
环生不明所以,懵懵答道:“在后厨呀。姑娘想要?我去拿过来?”
“不用不用,我自己去取!”
谢菱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。
杨桃本就是这个时节不常见的东西,哪来那么一大筐上好的杨桃,非要停在她的侧门外,还这么巧地被环生撞见,价格又便宜,让环生忍不住整筐买来。
或许是类似的事情经历了几次,谢菱有些疑神疑鬼,只要遇到不大对劲的,都怀疑与那人有关。
她跑到后厨,找到那个筐子。
里面的杨桃已经被环生她们全都拿走,妥帖收起来了,剩下一个空空如也的竹筐。
谢菱把竹筐拎起来倒翻着晃了几下,甚至还在地上敲了敲,却也没看到掉出来什么东西。
或许这次真是她多想了?
但谢菱总觉得没这么简单。
难不成,那人的信夹在杨桃之中,被哪个婢女捡到了?
可是方才,并没有谁同谢菱说从筐中捡到了东西。
谢菱攥紧了手心。要是有人看到了信里的内容,故意藏起来当做把柄,该怎么办?
闺阁女子与外男通信,那人又不知会说些什么孟浪的话,万一被人看到了,她怎么说得清楚……
经过房门口,却发现她原本关牢的窗户打开着。
谢菱脚步顿了顿,推开门走进房里去。
她自己空无一人的卧房内,静悄悄的桌角,安然放着一封粉色的信笺。
谢菱回头看了一眼,赶紧带上门,快步走过去。
信笺整齐,大约是没被人动过的。
谢菱长长松了一口气。
她的直觉果然是对的,那筐杨桃果然没那么简单。
同时,又觉得幸好。
幸好那人还知道分寸,没有把这种东西叫别人看见。
谢菱虚惊一场,犹豫了一会儿,才把信纸拆开。
【你喜欢杨桃?带了一些给你,你若是喜欢,告诉我。】
【你折的杨桃崽崽,我也同样会很宝贝的。】
杨桃果然是他送来的。
想来,他大约是收了她的五角星,却不认识这是什么,误当做了杨桃,还以为她喜欢杨桃所以才折五角星,于是使了这个主意,送来真的杨桃向她确认。
什么叫“也同样会很宝贝的”……
谢菱真怀疑,她就算丢给他一只臭袜子,他也会毫不改色地说出这句话。
谢菱想,之前她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小心翼翼,果然是错觉。
他分明很大胆!
那人把她折的小五角星叫做“杨桃崽崽”。
瞅他那没见过世面的小样,笨得令人发笑。
谢菱故意在心中大声比比,挑他的刺。
好像只要在心中贬低他,就会觉得好受。
那人会是个宦官吗?能操控宫廷内的鹰爪,还有钱买通宫外的小贩,又心理这么变态。
大约,真的是个地位高的宦官没错了。
明明做了宦官,没了那物,却还贼心不死。
谢菱摇摇头,把信纸揉皱撕碎,扔进了锦囊里。
因揉久了,信纸上的香气留在了指间,变得更加清雅浅淡。
大约是神经紧绷久了,便自然而然会放松些。
再加上今日见到了那人笨拙的一面,又猜测他大约是个身有残缺的宦官,谢菱觉得,他的形象似乎也没那么高大恐怖,不再那么值得让人害怕了。
鹿霞山之行,就在明日。
谢家的四人都要参加。谢安懿是有任务在身,需得负责全程的护卫事务,谢华浓则不大喜欢爬山,已经准备好了几本游记,打算去了山上后便找个阴凉地方躲起来看书。
这两人自己不玩,便对于安排谢菱如何玩的事情十分感兴趣,这几日搜罗了许多出游必备的物品,遮阳的幕篱,闲嘴的小食,路上的玩耍把戏,不间断地往谢菱院子里送。
谢华珏自从上次的事后,便尽量待在屋中,即便外出也是偷偷的,以免撞上了父亲,又让父亲想起当时那事,要惹来一顿责骂。
她的小姐妹听闻了她的遭遇,纷纷为她不平,见她不能出门,便时常轮流上门来看她。
今日在谢华珏院子里做客的,是何家的二女儿何雯音,她父亲在南津道做节度使,她随着祖父祖母住在京城,与谢华珏也是许多年的交情。
谢华珏的院子与谢菱的院子隔得不远,一早上,就听谢菱的院子里来来回回地有人进出,只听小厮在门外不断地报信,一会儿是二姑娘送来的什么,一会儿又是大公子送来的什么。
谢华珏与何雯音说着话,耳边不断传来隔壁院子的热闹声,虽不至于盖过她的说话声,但谢华珏依旧几次说不下去,最后干脆沉默地闭上嘴,紧紧捏着手中的巾帕,强忍怒意。
何雯音并着腿侧坐在一旁,目光不动声色地看着谢华珏紧攥的手指,心里寻思着,暂且没说话。
直到谢华珏大哥谢安懿的声音在隔壁院门外响起,何雯音倏地耳根一烫,下意识地朝门外望去。
隔着院墙,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,却能十分清晰地听见谢安懿在隔壁的朗笑声,以及亲热招呼谢菱的说话声。
而相对的,谢菱的声音却只是偶尔细声细气地听到一两句,似乎也不大热情,生疏地应对着,谢安懿却毫不在意,态度十分宠溺纵容,像是将这个妹妹当做珠玉,捧到了掌心中一般。
谢华珏手中的巾帕都快被她揪烂,她愤愤站起来疾走到窗边,怒骂道:“怎么,被劫匪劫了一趟,就成宝贝疙瘩了?谁不知道以前谢菱是最不讨喜的一个,这下倒好,谁都上赶着去了!”
她说着,犹不解气,眼神怨毒地盯着那边的方向:“说是意外,究竟是不是还不知道,说不定是自个儿编的离家出走戏码呢!”
何雯音原本还是静静坐着,见状有些惊慌地捂了捂嘴,连忙走过去扯了扯谢华珏的衣袖,小声道:“珏儿,咱们能听见那边的声音,你说这话,可小心些别让那边听见了。”
谢华珏已经怒意上涌,颈项都红了一层,哪管这些,挣开何雯音的手,故意朝着院墙那边,更加放大声音道:“既然毫发无伤地回来了,就该知脸面些,别成日装着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,博人宠爱!”
院墙那边似乎静了静。
何雯音这下是真吓到了,也不顾谢华珏拒绝,连忙拽着她离开窗边,坐回绣墩上,才小声说:“珏儿,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受尽了委屈,可你越是这样气盛,岂不越是叫那个装可怜的占了便宜去?”
见谢华珏依旧气得胸膛起伏,并未冷却怒火,何雯音再道:“事情的起因,原本就与你无关,那金簪本就是你的,是她不要脸皮偷了去,你追究,这有错吗?一开始,谢大人也是向着你的,只不过是这会子被她蒙骗了而已。还有你、你大哥,他不是最疼爱你吗?你们只差一岁,从小便是最亲近的,这份情谊,又怎么可能被她轻易夺了去。”
谢华珏终于面色稍缓,何雯音也悄悄松了口气,说道:“你不要自己乱了阵脚,你毕竟是谢府的嫡长女,最受宠的大姑娘,眼界应该开阔些才是。”
“我还能如何开阔?”谢华珏赌气似的说着,目光落在一旁的一个荷包上,咬了咬唇角,脸扭去一边,“女子都是这般的,出阁前,便是看在家中的地位,出阁后,便是看夫家的宠爱,我跟那个不起眼的比,总不能输了去。”
“哪能让你输呢。”何雯音笑着拍拍她的手臂,“陛下这次办的鹿霞山赏景,不正是你出头的机会?在陛下面前露脸,可不比在这儿跟那三姑娘争长短重要多了?再说了,你结交了那些王公贵族,你父亲,你兄长,都自然而然要高看你一眼,那懵懂似笨鸭的三姑娘,还能压过你?”
听她最后一个比喻,谢华珏也忍不住笑出了声,眼睛转了转,似是明白过来什么,看向何雯音道:“你这妮子,是不是有什么办法?快说!”
何雯音神秘地笑笑,附在谢华珏耳边低声絮语。